凛峸

产出在肉眼可见的减少的某人

五感缺失(赛all)②

本篇赛钟+我流钟老板理解

事实证明这种人物(老钟)肚子里没点书根本没法写,巨无霸OOC有,在此先向钟太太们下跪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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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7%;听觉:100%;嗅觉:80%;味觉:6%;触觉:23%

 

嗅觉:

中央庭的门被人推开了。

赛斯知道这里是中央庭。一来是门响的声音十分有频率,带着中央庭特有的一种特色。他能从这些声音里捕捉到很多,比如米菈跟艾露比吵吵嚷嚷一前一后地撞开门跑进来;还有研究所那个女孩子一点点挤开门带出的吱呀的声音,偶尔会伴随着她小小的惊呼以及抽气;亦或安托涅瓦抱着大摞大摞的文件,纸张总是会跟门板擦出声响;爱缪莎进门时手上的塔罗牌永远是第十七张;安来时中规中矩,只是手里拎着的那些菜比门响的声音更迷惑人;大小姐丽很少来,但她的高跟鞋鞋底叩地的声音是最清脆最响亮的;还有时不时来串门的伽梨耶跟雯梓,闲的没事干自带机械背景音的雷切尔,会拖着指挥使去摸鱼的阿岚还有来中央庭避难的幽桐... ...二来还是晏华这个大忙人特地把他塞回中央庭来。对于他说的话,他从来没有不信。这些声音都太具有代表性,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哪怕这其中已经有些永远离去。

“谁啊?”他拉长声音问了一句,无人应答,他便继续窝着——大概是在沙发上。直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发出叮叮咚咚的一连串声响,后知后觉的神官先生在触觉几乎丧失的情况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了上去。

“——钟函谷!”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声音出自于谁的手笔,“来人啊,救命啊,绑架啦!”

“别喊啦。我这次来可是有正经事的,有好好的向中央庭来借走你。”瓶子怪驮着他跑得飞快,钟函谷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小怪物身边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都快发霉了,特意来找你唠唠嗑,是不是觉得我很善解人意呀?”

“少来。非奸即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先跟你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是吗?钱倒不急,那我就要你的命吧。”钟函谷笑盈盈地打了一个响指,伸手推开万葬亭的大门,“我看你印堂发黑,似为大凶之兆,建议你临死前签一份协议,在死后把尸体留给我... ...”

“少来,我的尸体可是要献给神的。还有本大爷长命百岁,给我把那些呸呸呸掉。”

瓶子怪溜得飞快,转眼间他们就回到了万葬亭。钟函谷把赛斯捞起来放在他平常乘凉用的椅子上,开始褪去自己身上宽大的外衫。他拐进一旁的庖屋,手指没入米缸,筛粉框。上面留着一层薄薄的油渍,清冷的,没有烟火的气息。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看在我这个孤苦老人的份上,稍微陪我一下吧。”

钟函谷笑眯眯地说,拉开一扇门后也没没留给他辩驳的机会就溜走了。赛斯窝在软椅上——他压根感觉不到什么硬软,只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约束着,让他就瘫在原地,懒得动弹。

很快外头的脚步声就折回来了。一阵一阵的,钟函谷身后似乎还跟着一群瓶子怪,笃笃笃笃地不知道顶了写什么东西。门被拉开了,但钟函谷没打算进来。赛斯懒洋洋地听着,有开火烧水的声音。

“你要做菜?”他扬高了音调问,“抱歉呐,我这样子可没法帮你打下手。”

“你坐着就好了。”钟老板同样扬高的声音在喧嚣的锅碗瓢盆中传来。他抓了一大把面粉摊在砧板上,用后手掌去试水温——太烫,不能兑进来,他就百无聊赖地在里面转圈圈,忽然就瞥见了那艳丽的指尖。

黑黢黢的,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附。他忽然就觉得,这指甲可不能没进面里。于是他在橱子里翻翻拣拣,试图找一把矬子来。万葬亭里可没这些东西,无奈下他只能把菜刀提出来,锋利光滑的刃面明晃晃的,映着那黑洞一般的指甲。他的手腕微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甲油刮落的飞快,恍惚溶进了空气里。

在他刮到第三只手指的时候,瓶子怪开始无规律地撞击他的小腿。他一个手抖差点连皮带骨地把手指削下来。钟函谷没好脾气地踢了罪魁祸首一下,小家伙可怜兮兮地在他边上转圈,拼命摇晃着罐子里的东西。于是他蹲下来,拾起里头的金属物什一看:是个蓝色的,纹着小云朵纹路的指甲钳。塑料外壳上嵌着个金属状的粗糙壳子——这大概就是他要找的“矬子”。

他把头探出去,在椅子上窝着的神官正与其他的四个瓶子怪玩得乐呵。明明看不见摸不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比谁都要灿烂。

钟函谷就笑了——他懒懒的靠在一半玻璃一半桦木制成的门上,开始挫那些顽固的化学工料。将艳丽的指甲油一点点剔去。雪白与深黑的粉末淅淅沥沥地洒在古朴的地板上。头发高高束起,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挂不住,老人家的耳朵着实有一点软,只好先任由水烧着。瓶子怪重新噔噔噔噔跑出去,叽叽咕咕叽叽咕咕,门外的人似乎又哼笑了一声。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锅沸腾的水。水面里他的脸庞被煮的软烂,红眸被搅成诡谲艳丽的汤汁。他没打算解释,赛斯总能懂的——无论是瓶子怪还是他的话。就好像跨越了百年的缘分,两个差距极大的人在某一方面意外地投了机。他们要好一点,就好似两个双生人,只是一个生在东方从了道,一个随了西方信了神。话题很多又很少。多的基本没有多大营养,就是两个人在那儿相互自娱自乐:一个聊他中意的妹子,一个聊他今日卖出的商品。

瓶子怪哐啷哐啷地跑回来蹭他的腿,琳琅的黑色瓷器中装着个小巧的粉色发夹。他眯起眼,蒸汽氤氲在瓶中,模糊了盘缠的褐色发丝。他探手拣起来,一边一个,处理好的两鬓在淡色的室内格外显眼。

滚水一遍一遍过冷,之后和入面中。白糖,酵母。搓、捏、揉、拍,骨节分明的四指陷入柔软的面里。钟函谷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团,看着白色的砧板,眸子里闪着隐晦不明的光。烛火幽幽地闪。瓶子怪在他脚边时不时带起一阵清脆的响。他蓦地想起那锅水上他被升腾的硕大气泡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脸。那仿佛是某种预兆,某个时间线里他们的结局,恍惚体内的某个器官崩坏时所发出的哀鸣。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他的脚跟微动,将来来往往的瓶子怪碰倒。一个两个,五个小怪物接连撞在了前头的身上,骨碌碌骨碌碌滚到被凭空拉开的橱柜里。

——你里面是在闹拆迁吗?外面的神官似乎听到了声响拔高音调问了句。

“哈哈,没有哦。”

他眨了眨眼,手指重新灵活地动了起来。手腕下压,水加的似乎有点多,不过对于钟老板这不算什么——面团伸缩而又圆滚。硕大的面团被他搁置在一旁,鬼火在周围幽幽地闪,他斟上一杯酒,端出去,在茫然的神官面前悠悠地喝,时不时调笑几声。时间到了,钟函谷重新起身,进行第二次的搓面。压扁,制形,重新撒上一把小麦粉。他起手,像是要提笔作符,但只是指尖灵活地一动掐下一块又一块拖着细小绵软尾巴的面团,齐齐整整地码在砧板的四方。

然后这些小面团全部进了蒸炉。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从艳阳高照至日暮西山,神官闻到一股清淡的味道,类似陈醋和米酒的香气。他这才留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股幽香,仿佛是檀木的味道,像钟函谷这个人,是从骨头里积淀千百年的气息,让人闻得几乎要醉。

你这是从哪儿搬来的陈年佳酿?哎呀呀,看样子我今天可有福了。赛斯笑着就要顺着那味儿探手。

鼻子挺灵啊,看起来没有什么了。钟函谷笑眯眯回答,把一碗阳春面放在桌上,顺带把赛斯的手牵着摸在筷子上。他手上没洗净的面粉黏糊糊地蹭了二人一手,钟函谷并不打算点出来。你现在可什么也尝不出来,还是好好吃面吧。

你喝酒竟然也不喊我啊?他伸手再抓——什么也感受不到,大概是抓空了。

反正你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啦,给你闻一闻已经是极大的优惠了哦。钟函谷转了转酒杯,伸手扶了一下赛斯面前将将被拨下去的碗。

是什么酒?你喝的应该不只一种吧。

你了解的可真多啊?

也不看看本大爷是谁。想当年我可是喝遍了整条酒吧街的人啊!

酒吧里竟也有卖这种酒的吗?他略略惊讶地睁眼,持盏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而又笑着问道,这酒乃桂酿,只是季节不合,凑合当白酒喝了罢了。你既然喝过,倒跟我说说,味道怎么样?

哈哈,别的酒喝多了,偶尔喝一下这种酒也算是调遣放松了吧。赛斯打着哈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揭过去。

我早些时候来东方古街,最常见的还是秋天的金桂。

钟函谷也不在意赛斯的说法,自顾自地就开始说了。常人都说此酒醇香绵甜,酸甜适口。只可惜现在人喝了东方古街亲制的桂酿后,三盏即大醉。嗯,入口涩,也无甚么滑口之处,在黑门肆虐的今日,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壶酒罢了。

哈哈哈哈,那么赛斯,你喝了之后可有醉吗?

本大爷怎么会醉呢?身在酒吧,享受的可不仅仅是喝酒的过程啊钟老板。赛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筷子险些戳进眼睛里。钟函谷笑得肆意,但也只是看着碗别栽下去,并无提醒他的意味。

明天陪我走一趟吧。笑够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听着竟有些虚无缥缈的意味。

嗯?去哪里。赛斯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节。

去看看雯梓。钟函谷就这么回答他。

好啊。赛斯干脆利落地回应道,这回是一筷子差点塞进鼻孔里。钟函谷有点看不过去,于是他把那面拽回自己身前,起身去蒸笼里取了两个雪白的馒头回来。

张嘴。他说。

等等,你该不会是要给我下毒——

你还知道要怎么咀嚼吗?钟函谷似乎在憋笑着什么。他的手在此时有点抖,馒头顶在赛斯的嘴里轻微地颤动。

——唔唔唔!神官用力地用那微弱的感官感受着馒头的存在,极其困难地将其咬下一块后囫囵吞下。他用勺子舀起一勺面汤,几乎是给神官灌了下去。神官发出了不适的小小的抽气声音。他伸手顺着那清香的味道打过去,有点阻力——看起来他打中了。

哎呀,好痛!我这个老人家辛辛苦苦地伺候你你居然还这么对我... ...

咳咳——!到底是谁在折腾谁啊!

等喂完这一通鸡飞狗跳的晚餐,月亮悄悄地爬上月桂的金黄的顶。钟函谷搬来一褥铺子铺在自己的床边上,伸手在棉花上拍了拍。赛斯顺着那微弱的声响一点点蹭过来,其中撞翻了三个瓶子怪一个矮机以及一束装饰用竹木。等神官费力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时,钟老板早已上了榻,手里一串佛珠捻地好不惬意。

什么啊,原来你睡床不成吗。稍微也照顾一下我这个伤患吧?赛斯调侃道。

我可是老年人啊。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狠心的吗... ...钟函谷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安心啦,我保证这床铺子你明早起来腰不会折的。

快睡吧。捉妖人柔声向地铺上的神官安抚道,他凭空画下一张符,鬼火在指尖幽幽地燃,映亮了窗外晦暗的墨色。室内只有神官平静的呼吸起伏的声音,他的呼吸几乎不可听闻。这是个只有魂魄与白月临幸的庭院,今日罕见地见了萤火虫。他的瞳里盈着一束光,与飘摇的桂花木。滚烫的气息卷起汹涌的热浪涌入万葬亭,他终于醍醐灌顶。夏天早已来临。

他不信神灵,于是在此他便不多提;他于这东方文化不甚了解,因此那些文绉绉的古语也无需摆上台面。

不过是一个看得太透,一个见得太多。拆穿太累,与乱世周旋太倦,于是便以花言亦或戏语粉饰干净如冰的真心。胸膛中持着一根雪白色的,神圣而不可请饭的雪线,却一次又一次地压到最低,似乎绷紧无数次,仿佛崩溃无数次。

这样子是不可以的啊。

... ...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人就是这样充满机动性的嘛。

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切自有天意,不必太过在意。

放心大胆地去吧,你身后有我呢。

——却好像永远不会崩断。那根底线永远博不找,但它永远都在。亘古不变,纵使日星月移,海枯石烂。

仿佛两张白纸。一张上打满金色的油彩,绘成天堂的样子;另一张被水墨砌了千遍万遍,摇摇欲坠,濒临崩溃。与其说是白纸承载了青石水墨,不如说历史本身重塑为一幅画;与其说是圣迹印于白纸,不如说是神派遣他的爱子转世于世。

他抬起眼的瞬间,日落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新日的朝生。神官懵懵懂懂地睁开迷蒙的双眼。他把他拉起来,被褥姑且随意地瘫在地上,帮着把那人身上雪白的衣物拉齐整,把宽大的外衣暗扣扣到他的肩上。赛斯笑嘻嘻地说你不会每天都这么帮你的城主大人穿衣服吧,钟函谷同样咧起鲨鱼牙回应哎呀呀以前是有的,但是雯梓长大了以后就不可以了啊。

他把蒸笼里温热的馒头取出来,一个个码好了叠放在竹篮里。赛斯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他们在插诨打科中踏上了前往古街后山的小道。瓶子怪在前头蹦跶着制造声响。新雨曾浸润了泥土。大地被车辙带起一条条深入地表的凹凸不平的隆起痕迹。赛斯一路走的磕磕绊绊,勉勉强强靠着瓷器碰撞的声音才走出一条直线。钟函谷这一路上憋笑得委屈。终于在赛斯翻进路旁的玉米地再被他捞起来第三次的时候他抑制不住笑意地开口了:要我牵着你走吗?

少来。本大爷平衡感可好得很。你瞧我还听得出你那些瓶子怪是在东南方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函谷抱着肚子蹲下去,对着趴在结板块地上的神官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神官骂骂咧咧地要起来抓他,无奈又摔了个狗啃泥。笑声变得更加肆意妄为,术士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 ...钟函谷你别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来到了什么地方?

神官看不见,他自然不知道。于是钟函谷摁着他缓慢地坐在地上,雪白的墨绿的布料被黏糊糊的黄土蹭的青一块白一块。他纤长苍白的指节一点点划过最精致的石碑面,摩挲过上头的名字,生辰年月。他的面容上难得地没有一点情绪,甚至连眉毛的起伏都没有。手指平稳地在石料上滑动。他平静地眨着眼睛。潮湿的晨露沾染睫毛,恍惚泪水一般倏地落下。

赛斯听见了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钟函谷把篮子连带馒头一起放在碑前,从宽袖中取出一大束祭祀用的线香。幽蓝的火焰舔舐着梅红色的香帛,草垛啊火药啊混合着的硝味在雨后的湿润空气中徐徐散开。赛斯忍不住呛了一下鼻子。钟函谷只是怔怔地盯着,盯着香火一点点烧,烧的只剩下根茎永不熄灭的灰烬。

嗒、嗒、嗒。

嗒、嗒、嗒、嗒。香火落地的声音很轻。幽蓝的火尽了,钟函谷平静地念完一份繁冗杂长的咒,就像那日高台上他吟诵那段禁词一般轻描淡写。悲伤啊死亡啊痛苦啊什么的都与莹蓝的火焰一起随风去了。男人垂下缠满符咒的手。那只手子被选中后变得斑驳淋漓,鬼火每次炙烧都会在其烙上大片大片的刻印。仿佛过往千年压在这幅皮囊上,汲取养分,啜取鲜血。他的骨骼与皮肤只剩薄薄的一层,就像这只手——神器残忍地剥开他的过往,让过去那不可一世的他认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

所以同伴才显得如此重要啊。

他在东方古街定居下来,开个万葬亭,入不敷出,却总是喜得贵人相助——一盏茶,一瓢酒,一张冷凳一坐一晃便是一个下午。他偶尔回去找一些新鲜的尸体,会翻开他们的眼皮看那些浑浊的眼睛。他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地走到郊外,逼迫自己寻找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告诉自己,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活人与死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你只有见得多了,你才不会畏惧,不会害怕生离死别那刻的到来。

他从来孑然一身惯了,等活得久了才惊觉面对死亡是那么艰难。

钟函谷站在古街街头,看着一个个人从这里走进,一个一个从街尾走出。每穿越一个便是一具尸体。他将他们妥善地收拾好,存在一份份小箱子里。他的眼睛好像还能看见这些鲜活的灵魂,这仿佛能带给他些慰藉。

知道一个老头子给了他迎头一击。

你这里什么味道啊——太难受了!嗯!你这家伙在干些什么呢!老人好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溜进他的院子里,对着那满屋的败丑气息指指点点,年轻人啊癖好特殊点我没意见,毕竟这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了——不过家里的卫生还是要注意一点啊!

钟函谷正悠悠地坐在正室内乘凉,见有人堵在他面前挡了他的风口他便抬头去看。那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橙发鲜艳似火,手里一尾锦鲤反射出各色光芒在脚下浮游交错。接下来发生了事情他不太记得了——毕竟年老多忘事,他可比小姑娘她老人家的年纪还大,似乎他从拘系者变成了守望人。有一日他握着新得到的筹码抱怨着,这太残忍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老人家豪迈地搬着个坛子在他面前坐下,总有人要做那么些伟大的事情。

伟大的事么。我这人可没甚么追求呢。

就当是消遣吧。你不能总是想着痛苦,你要找那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至少比搬尸体更有一点意义的。人生啊,不就是由琐琐碎碎的小事构成的吗?

他觉得这个老人说起话来已经有一些无厘头了,但这并不妨碍钟函谷对于他的崇敬。他一手建立起独立于现代都市的东方帝国,给他这一个孤魂野鬼寻了个体面的,挂上公民符号的安身之处。他应该感激他的,哪怕这些道理百年前他就明白透彻了,但人总要活的单纯一些简单一些不是吗。天空雾气弥漫,不见星光,远近丛林的鸟儿逃逸无踪。他眯起暗芒般的眼睛,伸手揭了那酒坛上的布。他的唇兀自挑笑,只是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你不会后悔的,钟函谷。老人只是故作玄乎地说,说不定他是真的参透了什么天机哲理,总有一天,你肯定会感谢我为你提出的这个建议... ...哈哈哈哈!

活着好啊,活着就能看到希望。二人对月把酒,女儿红的清液渐渐见底。他杯酒下肚,红瞳清明依旧;只不过老人醉了。手中的白瓷杯盏骨碌碌地滚到矮几底下,酒液浸染了他的薄袜。还不等他开口讨要索赔的费用,老人就先含糊着扯着嗓子开口了:

老钟啊,我那个孙女可就拜托你了。

你要知道,我的委托费可是很贵的哦。

我可是把我整个身家都抵给你了啊!要是这还不够的话,小雯梓就随你做些什么吧。

可真是不检点啊。他就哧哧地笑了,伸手握住老人白苍苍的手,我对小丫头可没什么兴趣,你不如考虑把你死后的尸体抵给我?嗯没错,协议书就在这里,可以直接签字,我可以免费为你画符算是优惠... ...

不是跟你说了这种爱好少涉及一点吗!——还有那可是未来的城主大人,钟函谷你可小心一点吧,哈哈哈哈!

那么报酬呢?他笑眯眯地伸手。

既然这样,那么这条街的秘密,我便告诉你吧。

于是他俯下身来,头凑在老人的耳边。那是如此古老的秘密,只可惜它现在只是一段供人消遣的故事,故事的核心还藏在心底。如果他不说,小姑娘不说,那么它永远只流传于古街人的口头之中。它没有丝毫用处,因为英雄早已与古老的秘密一起在抵御外敌的途中孤寂的死去。

哎呀呀... ...你这人,真是太狡猾了。

钟函谷只是无奈地叹气,俯身拾起那滚落的白瓷杯。老人意识不清地趴在桌上说着乱语胡言,句句肺腑。在月亮下他倾听一个孩子的未来,尽莫名地生出了点期待。

你不许让她受欺负,否则我可要找你麻烦;当她踢被子的时候你要记得帮她盖上;穿衣要齐整,风格可以随意,但是穿得一定要有风骨——像你这种服饰*就绝不能取;不可以随便打架,未来的城主应该有城主的样子,否则未来的那些谣言会把她压垮... ...

你该睡了。钟函谷轻轻地在老人的额头上画出一道符。那洋溢着新生太阳朝气的言辞就倏地在空中断了。万葬亭又是一派冷清的风景。他敛去所有的神色,手里捏着沓泛黄的符,兀自说着话,仿佛是喃喃自语。

我答应你了。终于他这么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

那千斤重的诺言几乎要压垮他脆弱的身形。小丫头片子,五年、十年,逐渐长成了她爷爷的风范。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黑子啪一声轰然落地!激起院内落花一片。他抱着头在院子里一阵乱转,白子喀啦啦啦追着他,所及之处便是棋局再现。钟函谷看着这一路的路径不禁苦笑,好样的,那尽是他在小姑娘手下败北的不同棋路,黑子白子七拐八拐地把他的退路全部封死,无奈之下术士只能在年轻城主的手下乖乖求饶。

怎么样?愿赌服输吧钟函谷!

是是是,你瞧我这不没再跑了吗?

那把脚收回来再说话。

留着及腰长发的美人儿抄着一把绘上双鱼的折扇,在曲折的棋局中央信庭漫步。她就瞧着院落中央无气可剩的钟函谷,琥珀般透彻的眼直直望进男人的眼里。

你要是觉得或者没什么指望,那么我给你一个怎么样?她狡黠地笑了,将白子徐徐收回棋盒内,以后这东方古街便交给你了。

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哦。刚才的棋局可是你输了。还是说,你想被我揍一顿?

他的小姑娘在他身后笑靥如花。

真好啊,他看着她鲜活的样子,跟他亭子里那些尸体截然不同的模样,由衷地感叹道,年轻真好呀。

他的小姑娘,从一个瘦瘪瘪的小团子,长成窈窕淑女,再成为这一方城主,像只固执的兽,死死地紧咬着东方古街这一块地盘。五年、十年、二十年。应该是这样子,他的小姑娘应该一直就这么固守下去的。

可是黑门爆发啦,五行大阵呼啦啦呼啦啦地转起来。一瞬间无数的责问谩骂潮汐般地向东方古街涌来。年轻的城主彻夜难眠,却始终一声不吭。保镖兼保姆的钟函谷一大早去收拾小姑娘的床铺时,探手摸到的是沁骨的凉。秋天来了,东方古街被粉红的樱花笼盖,金桂再也不开。

他蓦地就觉得有些冷。战争带出的是对灵魂的责问,在欲望场的中央,他真的就听见了灵魂的歌声,时而尖锐,时而明澈。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痛楚,尖利地嵌入骨髓。与庭院里凭空出现的巨大棋盘一起,从这时起他们不再为人。

那尘封下的秘密在旁人耳里终究只是一段故事,一句笑饵。只有他清晰地明了那埋藏在皮肉下的责任是多么巨大沉重。五行阵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小姑娘的第二生命。终于有一日他拣起她的发时才发现那是如此干涩黯淡。细碎的黑色结晶攀上她雪白的脖颈——那是死亡的纹路。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想这么问她,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无法留下她的灵魂——那太耀眼,也太炙手。收在古檀木盒里木盒会焚烧;留在万葬亭会盲了旁魂的眼。

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鲸鱼的低吟,随风千万里地袭来,带着大海的气味。她此生被囚禁在这条古街,没有见过鲸鱼,没有见过大海,没有闻过那咸涩的气息。钟函谷轻轻将篮子推至石碑底端。他径直起身,风带起他泥泞的衣摆。

... ...我以为她会活下来的。赛斯闷闷地说。

一切自有天意。钟函谷叹了口气,伸手掩了香火,她太累了。

回去吧。

终于术士留下这么一句话,牵起赛斯的胳膊一前一后地往回走。来时的脚印和返程的脚印重重叠叠在一起,神官清晰地嗅见清晨的泥土水露气息,以及近在咫尺的硝烟气味。那是钟函谷在衣襟上沾上的味道,刺鼻而醒目,张牙舞爪,昭示着亡灵曾弥留又被他亲自送回生死门的事实。很快周遭的路况就由清幽的蝉鸣蟋蟀窸窣换成了一派祥和的人声,紧接着是鼎沸的车流人马。他听见晏华的声音,捉妖人重新挂回那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富有余裕面不改色地篡改着昨日的事实,几小时前的脆弱无助苦楚尽数烟消云散。

晏华的呼吸粗重了几分——赛斯猜得出他想说编谎话至少也换件衣服再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钟函谷松开他牵着赛斯胳膊的手。在那人冰冰凉指尖抽离的瞬间他竟感受到布料被挤压摩挲的触感。他终于不在沉沦于虚无,他回归大地。钟函谷一身奇装异服在见缝插针的大都市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他们一个向着固守传统的老街走去,一个重新回到他最喜爱的公园。他们在马咽车阗的十字路口分别,那最后的触感仿若是一眼万年。

倘若未来还有机会再次相见,他应该会对万葬亭的老板打一声招呼,调侃一句最近很清闲嘛;而东道主也会为他的来访沏上一杯茶,笑眼盈盈地回答你最近倒是很忙啊,要不要来我这里咨询一下?咨询费可以看着打折减半。

他是纽带,以神谕将被黑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连接在一起;他是见证人,走过古今,将一切变化记载于眼铭记于心。投机只需一瞬,不必多说,从见面那开始,我就知道:纵使遭遇不同,出身地不同,所见所闻不同,但跨越山山水水望进对方眸子里那一刹,我便知道,你我本是同一类人。

仅仅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徘徊不前。那么便做酒肉朋友,你我从来都心照不宣。

神官听见那布鞋摩挲硬砺石板细小灰尘的声音终于消弥在沸腾的喧哗里。

 

*古街143号CG,这领口开的...老板您热吗

 

                    -------TBC------            

 

 

写这篇的感觉大概是100%我的思维→80%一个小时后我的思维→50%手稿→5%实际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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