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峸

产出在肉眼可见的减少的某人

脱水(三日莺/古备前)

CP都有,7/3比例,金主稿子,两个月后发上来看看lof会不会给我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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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丸近日经常做梦。他梦见的不是千年前与同乡的古备前一起作为付丧神戏耍品茶的日子,也并非那漫漫时光中拾捡落花季节中等待大包平的那些时日,更非发泡时代付丧神漫无目的浮游的那些光景。萧瑟且疮痍的战场偶尔造访入梦,伴着枯萎同剪影一般的枯树与永远未满的新月,偶时窥见的是夜间土尘扬起马蹄声声,旗帜割破空气便是万箭齐发的讯号。劈砍,挑断,每次挥下的刀都会粉碎敌人的筋骨!他策马随队奔腾,脚下扬起的沙迷惑了敌人的视野,踏下的每寸碾碎的都是砍杀殆尽的尸首残骸。记忆中剩无几的梦中景象,他所记得的,便是一人迎着那残漏的月,胯下是最深沉的马色,手持着烈焰同火般的缰绳,撕开阴霾雾霭。马踏旁连扬尘都无,仅仅只是堆叠起的层层尸骨。

那人同镶嵌在巨大残月旁的枯树一般,被透亮的金色嵌刻成一抹扁平的剪影。莺丸惊坐清醒,大汗淋漓,竭尽全力去抓梦里的影子,却仍旧看不清那人的面庞与眼睛。

大包平。夜半他起身推醒同乡的付丧神,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道:你骑马吗?

哈?你大半夜就跟我说这个?!大包平惊声嚷嚷,在他的目光下又心虚地放小了音量,你出阵不骑马吗?

嘛,大概是我的饭团不受马的待见的缘故呢。

这不是重点吧!饭团里不要什么都加,你不懂的话我会教你的。他将莺丸哄入被褥中轻拍对方的脊背安抚,睡吧,莺。不论你做什么梦,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在大包平的安抚下再次入梦。接下来的梦境便是枯燥且无味的。他一人独自游行在战场中央,唯一伴身的仅是那枯树,那月。他辨不清那死去的树往日盛放的是什么花,也识不清如今这月轮示意着梦里今夕何月。黯色的天连丝條云都目及难视,更枉论指路的星辰。他浑浑噩噩地随着满地的碎刃残骸,甚至破土而生的枯草行走,直至梦境外的天明唤醒大包平,大包平再以自己嘹亮的嗓门将自己从混沌中拽醒。

该出发了莺,已经让你赖床二十分钟了!大包平麻利地将人从被窝里提起来放到漱口台前,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不记得了。大包平可以帮我泡一杯茶吗?他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一大清早的不要空腹喝茶!梳洗完我带你去找烛台切吃早饭。

嘛,结果还是要麻烦光忠呢。

... ...你这个话不要说得我好像不给你泡一样。别这样看着我!快刷牙——那是我的牙刷莺!

他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光镜,牙膏已经被大包平贴心地挤好后塞入了他的掌心。他状态极差,哪怕他自己有心遮掩,那些刺破皮肤细密冒出的胡茬也醒目地彰显出近日他因那些连绵不绝噩梦而面色苍白心烦意乱的真相。染上雪白泡沫的剃刀划过皮肤时带去的是酥麻的痒,冲洗再裸露自空气中迟缓席卷来的是神似火烧般的苦楚。火,火让人联想到许多,联想到街边倒坍的树丛,联想到昔日毁坏的辉煌,联想到焚毁再刃的刀身。同为皇室御物的一期一振百年前经常夜半惊醒,锤与新火淬炼的生铁仍然无法湮没那往日房梁坍塌时坠落所砸下的疤。

那日的火葬送了太多,但理应有一位见证者的。

那个人的名字,是——

锋利的剃刀边缘跃过约束的泡沫,在下巴处割出狭长的瘢痕。同伤瘢一起出现的大包平吓得近乎要甩掉手里的餐盘,莺丸只得和他说我没事的,不是笨蛋大包平的问题。赤裸裸炙烤一般的触感让莺丸仿佛有了身处火场之中的幻听,穿透那木柴倾倒噼啪的声响,他听见一声声连贯而清脆的笑意。

哈哈哈,真糟糕啊,结果你还是记起来了。那个声音笑,却是离他越来越远,恍惚是直奔去烈火的源头。好好休息吧。那声音顿了半晌,只给出他这样的答案。走吧,走吧,这道温润低沉的声响和视界之外的大包平的回声叠加在一起。莺?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吗,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先离开这里,到我身后去。哈哈哈,麻烦你把他带走了,至于老爷子啊...;莺!清醒一点,我这就去找医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莺丸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那声音自春莺的喉咙挤出,竟不似婉转的啼叫,而是声声泣血。

大包平。莺丸唤他,大包平,我忘记了什么?

红发的付丧神偏开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他第一次未从大包平这里得到答案。

——

那应是群青日和的节季。自那日清早闹剧后,他甚少再做梦,梦里的影像影影绰绰,声音中仿佛拢过喧嚣的杂音,就好似此时此刻脚底下踏过的车辆,鞋底与铁皮车厢撞击时带出沉闷的响。莺,要买些什么吗?大包平的声音穿透积满油污的窗玻璃落入他的耳中,风风火火的付丧神的面庞被化开一片,莺丸触碰上去,沾上薄薄一层的油腻黏液。

嗯,大包平帮我带一壶茶吧。

在车上你想怎么喝茶?!

嘛,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大包平都会解决的。

我是什么多啦A梦吗!不对,机器猫也不会帮你喝茶啊!

大包平还真是笨蛋呢。

什——不许骂我笨蛋笨蛋莺丸!说别人笨蛋的家伙自己才是笨蛋!——我知道要开车了,不许说我笨蛋!

大包平取了车票挤上人来人往的站台,莺丸靠在窗边看他,百无聊赖。喂,这里不是你的位置,打量着付丧神可爱的穿行行径的思绪突兀地被打断了,莺丸回头看去,一个男人——陌生的男人,眼里写满了疲倦与显而易见的狂怒,暴躁,吐息间便是唾沫喷洒。他不着痕迹地歪了歪身子,那个男人继续了新一轮的唾骂。动啊,我累死了,别占着别人的位置啊!

车辆缓缓地发动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包平抓住即将关合的车门跃进了拥挤的车厢。莺丸对那些谩骂左耳进右耳出,在山路上颠簸的车辆让他的意识缓慢地飘远,眼前的座椅被包覆上一层劣质的铂金层,恍若烧灼的火焰。他有些眩晕了。男人怒火中烧地要来拉他的衣领,动作却被人粗暴地打断。

不要碰他。你的座位被我们换了!大包平将一张票据拍到男人的胸前,又将男人手中揉巴的票抽出,对他指了指身后拥挤的座位。无视掉那个人愕然的眼神,大包平靠在莺丸的身边,为他隔出一片狭小安宁的空缺。莺,有不舒服吗?晕车有没有再犯?

我就知道交给多啦大包平是不会有错的。

——谁是多啦大包平啊!要当机器猫我就要当最厉害的机器猫!

莺丸昏昏沉沉地倚靠着车窗,不觉失笑。他的心头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包覆,仿佛指尖上油腻的触感,如影如随。车辆颠簸间他意识到一件事,不对,以往这辆公车,陪伴他的并不是大包平。

他以前坐过这辆公车吗?那时陪伴在他身旁的,又是。

哈哈哈,晕车了吗?

这并非大包平的声音,莺丸迷迷糊糊地想着。那些积压的尘土的泥泞气息,脱去老旧油漆的钢铁金属气息,拥挤人群喧嚣出的汗臭,仿若涨潮时翻动的浪,一卷一卷地带着咸腥涌入他的鼻腔。他想要摄入新茶,茶水却在颠簸的车厢中倾倒洒翻了一地。大包平,大包平在哪里?他胡乱地拨开人群冲到窗边,萧索而稀碎的荒漠之景,同那些漫天飞扬的黄尘,旋转飞卷的叶,自窗玻璃被敲开那瞬浩浩扑洒进来,扬起鸟翼的翅羽,呼啸间便是沙土落入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窗外的景,吐息之间尽是沉闷酸涩的涎水气息。

那灌斥的积液让他的思绪恍惚被拽回千年前苦苦煎熬刀刃发泡时代的终末。窒息的快意竟然与火烧的燎绕赋予人身的是别无二致的体感,苍白的面色不若是长久地浸没于池水中央将皮肤发泡至花白,泛起蓬松的褶,便是火场中摄入大面积涤毒脏器的烟尘,肌肤在濒临焦黑的那瞬会泛起极其通透的晶莹粉色。莺丸想,他大抵是更喜欢水的,他和水,和那些曾经与之共生的气泡要更亲近。若可以,他要浸没在水中时看着连串鼓出的气泡想,至少在这清澈的水中,还能如实地感受到心脏逐渐停跳,还能一点点扎挣着下沉,感触着生带给人身最后的吐息。不似火焰中捂住口鼻苦痛的呛咳,吐出大量混杂粉尘的烟气。火焰要把人的皮肤烧到气泡再化作一团焦黑,最终落为泥泞的一捧黄土。

这胡乱而不着边际的思绪被车轮碾过凹下的坑洞打断了。这具身体开始发出抗议,于是他不得不推开车窗,大口大口地呕吐,将那些早点,藏于柜中的茶,那些放置在走廊边谈心专用的点心一齐,大口大口地喷出。胃部不受控制地收缩,不受控制痉挛的肌肉把他的意识拉回某夜的梦里。快意汹涌地自下身袭来,逼迫得莺鸟的眼角泛红,要近乎不能呼吸。那时的窒息感等价于此刻连气管都要被堵塞住的苦痛吗?那时的溺水感让他的肺部燎烧恍惚火焰包裹吗?有关那日欢愉的记忆所剩下的太少,余下的不过窗台边的烟雾缭绕。那日冬夜极冷,万物于清明的月色下陷入死寂,枯树旁悬吊的是最醒目而锋利的新月。他唯一记得的是,那夜的月尾端的钩像刀,像利刃,像破空划下的旗。

伴着鼻尖隐隐萦绕过的清香,他蓦地清醒。哈哈哈,是,真是不好意思啊,老爷爷给你们添麻烦了。哈哈哈,麻烦你们指路了。停下,不要再走了,莺丸厉声道。那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最终他意识到,他的意识不继续悬浮在空中,而是被拖拽回地面。好些了吗?哈哈哈,是,一杯水,劳烦您啦——

那个声音唐突地被打断。莺丸清晰地听见自幻梦中,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今日的樱色正好,若是有酒助兴便更好了。

即便是我,也清楚这种状态不应该喝酒啊,莺。

无妨,我会珍惜自己的性命的。——,陪我喝一杯吧。

哈哈哈,你唷。杯盏轻碰间,那些翻滚的作呕感同喉头涌起的棘刺一齐被咽下。在酒液吞咽带起的潮声之间,有什么字节被一同嚼碎了咽下。

那日他为何要饮酒?他当时,呼喊的又是谁的名字?

... ...——莺丸,莺丸?莺丸!

大包平吗?你吵得我耳朵好痛。他回过神来,恍惚间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中有着熟悉的摇晃着的车厢,有着刺鼻的气息,身旁站着同样的——人。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身体百骸的各处肌肉不安地躁动起来,推揉着让这具烙刻满疤痕的身躯将将倒坍。你还好吗莺丸?晕车又犯了吗!咔哒咔哒,类似硬币撞击的声音甩入他的耳廓里,吵得他要怒吼。大包平,安静——才不会像你这样——那是谁?什么字节同着摇晃的车厢断续的鸣笛一齐被他嚼碎咽下去了?光滑的胶囊被大包平推送进口中,随后与车厢同频率摇晃的头便被轻柔地裹住了。熟悉的皂角清香,他窝在那粗粝的衣角布料里大声闷咳着,抑制着肌肉的痉挛,那些不自主的收缩,要把那些清晨送入口中的食物全部反刍回胃中才好。他不会用这样的肥皂,他的衣服不会是如此粗粝的质感。他的衣料上的茶香是与他常喝的相似却不同的,他的衣物应是光滑的,贴上去能触及到细小的绵软纹路。大包平,大包平,他厉声呼喊着同乡人的名字,这不是你的味道,你身上的味道,是属于谁的?

他等不到大包平的回答,因为车厢里劣质的烟丝,积压的尘土,锈蚀的栏杆,人来人往间所飞扬的唾沫,黏稠的汗腥,一股脑儿,伴随着他记忆里无一别致的味道,蛮横而不容拒绝地灌入他身体的每寸角落,要逼迫他昂起头露出来日梦中失态的惊叫,要吐出全部的涎水,半身无力悬挂在窗边,掌心是滑过扶手栏杆时积下的全部油腻的黏液。这一切多余的,累赘的记忆要挤占去他为数不多的所关注的事情,比如好茶,比如新世纪中战斗的同伴,比如大包平。——他连咳嗽都不允许,因为咳嗽将会把胃腔里的全部食物,积液,茶一起吐出,化为路边花草的养料。他不想那么做,送入口中的茶是很重要的东西,吐掉的话,有关那个人的存在将一点也不剩了。

有关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在这样短暂的愣神中,他再也抑制不住再次汹涌而来的恶意,扒着窗框大口呕吐起来。大包平慌张地冲过来给他捋气拍背,在强烈的窒息感中,莺丸被倒灌的呕吐物逼出的泪迷糊了眼。他一边吐一边想,我把茶吐掉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茶,好不容易才能一起喝的茶。你会原谅我吗?

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但终究没抵过那些破败疲损的躯壳,那些错落消弭的空节,那些流逝碾去的时间。大包平慌慌张张为他揩去蹭满一脸的泪水,他死死地拉住后者的小臂,颤声发问。大包平,你不会喜欢这种味道的皂角... ...大包平就是大包平,大包平不会刻意为了我的习惯而额外改变什么。

这不是你的东西。回答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你答应了什么?

沉默可不是什么证明自己的方式。——大包平!

不要再问了,莺。被提及的付丧神仅仅是将他又一次揽入怀中,不顾他任何的扎挣。沉默的呼吸喷洒在皮肤和衣装构筑起的夹角。

大包平,大包平,大包平!

莺,你吵得我耳朵痛了。

——。他一时语塞,来不及进行往日插科打诨的调笑,却醍醐灌顶。是天下五剑吗?

眼里装着尖利钢铁的付丧神依然是以沉默作答。无论他做出什么努力,大包平依旧没有答话。梦境所为他编织的画卷已经悄然被揭露一角,脱水后被大包平背回本丸,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他依然看见荒芜的战场,沿着满地的碎刃前行时,踢踏间会撞出清脆的响声。不同于在车厢踏过铁皮地面那沉闷的咚,而是要更清脆的,更尖锐的,更激烈的,是属于刀剑之身才能明晰的,金戈撞击之声!那一成不变的梦境在如今终于漏得一方缺角——他看见,他终于看见。那漆黑的夜马,烈焰的缰绳持在一人手上。马蹄碾过那土,大地便要为之震颤!跟在那马匹身后跃出的是何等的存在?是与之交战的溯行军?是维护历史的三方势力?是枉死的那些被时代遗弃的不甘亡灵么?亦或是那些先武士折断的刃,甚者是插入土壤中,不得善终化为废铁的片片泥泞土,于此刻,在这枯树与初三之月的见证下,全部同那马一起跃起了!莺丸不觉奔跑起来,他看见了——本应是时代的亡灵随着一匹武士的脚步,在他这荒瘠的梦境战场中圆了那亏缺的梦,一同驰骋当下,舞动那折断,锈蚀的刃的!可如今投入这茶池中的巨石又是甚么?追逐在马匹后跃动的是椎体的柱状物,而跟在那被触须包覆的生物之后的便是累累白骨。万千的白骨跌上那些蔓延的触肢,朽烂中空的骨骼被径直拧断,而后甩下。那些骨失去大腿,失去臂膀,失去头颅,依然自地底攀升上来,踩着前——人废弃,粉碎的——尸体,继续攀上那物体,束缚其触肢,再被甩开,粉碎。滑稽而可笑的一幕自付丧神的眼前展开,月下所垒砌的,不过都是这样亏损的白骨。

那马匹上的人在与前方的一人战斗——是战斗吗?他看见新月般的刀出鞘,同另一刃撞击时响彻的是清脆的鸣啼。那鸣叫不似秃鹫的嚎叫,不似猎鹰的啼吠,不过是,一种春鸟告春的鸣泣。新月之刃擦着春莺之刀一路滑下,刀刃相嵌之间,每划下一寸,便会有花苞炸开的响。一声,啪,钢铁之躯上有一簇花纹凋零;二声,嚓,钢铁之树上有一根枝丫倾倒下;三声,咔,锈蚀的钢铁本身在新月之刃下被就此折断啦。梦里的他,抽出自己的刀,要接下那烈焰的缰绳,那金黄的焰火!

他看见一张脸,那面上是细密的,皮肤泛起空洞的白,浮满气泡的纹路。那眼是新茶的色泽,额前的发仿若叠层的鸟翼,此刻正因其主受到了冲击后仰而飞扬开来。鸟铺张着要飞往天空,送莺鸟离去的是那把新月的刀。刀刃在莺丸的面前割开了莺鸟的喉咙。

去往新月身旁的鸟儿唇齿开合间,吐出了一个本该再熟悉不过的,此刻却仿若诅咒般的名字。

那躯壳倒下,坠落。他的视野终于拓展开来。目及所示的是大片的坑洞——过往的坑洞,如今的冢场。里面是形形色色的莺鸟:胸膛被刺穿,上身被腰斩,头颅被割下... ...那些乱刃,断裂的,锈蚀的刃自坑洞周围排列成圈。那些武士不得善终的遗存的遗憾,如今都落在他手中所握的刀上。

三日月。他终于记起这个名字。新月的光映照在那高高在上的付丧神之身上,影中映出的却是挥舞的软肢和无数白骨。

梦里的他急切,迫切地抓住三日月的手。要说什么?他凝视着三日月盈装新月的眼,将视线移向布满疮痍的战场,什么都说不出。

哈哈哈,不要看。三日月轻笑着拢过他的肩膀,以手覆过他的眼睛。颤动的眼睑与眼睫率先触及到的是冰冷黏腻的液体,汩汩地自相贴的肌肤间涌出。吐息间喷洒的浊气并未因阻碍而洒向被血线浸泡的下颌,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以最粗暴的直线,穿过那染血的针线,胸膛起伏带起的气流拂过那粗粝的疮口周身的零散血肉,隔着沐浴血液的纱,那寸寸皮肉擦过颤动的睫毛,再窥探间的便是修罗的景了。哈哈哈,呀,老爷子记性不好。三日月漏出些尴尬的笑,仅仅是将他再揽紧了些,好似那般做了自掌心被剜去的骨肉预留下的空洞便可以遮掩莺色的眸那样。莺丸在他的怀里挣动了几分,终究是缓缓闭上了眼。那堆叠罗列起的尸体,被剜去的双眼,被割下的口鼻,被折断的四肢,散乱的肌理,穿刺肌肤散落裸露的骨骼,白骨嶙峋,遍野的饿殍,不论是谁都可以笃定地念颂出那些坍倒死去的人——付丧神的名讳。浓郁的腥气兜头浇下。布料擦过裸露干燥的肌肤本该带起些刺痛的痒,如今却只余下滑腻的触章。冷的,那些冷血把织物摩挲的声响掩去,涂抹在肌肤上仿若触及的是一块岩冰,自四肢百骸流淌下的纠结在关节处的各色液体,混杂在一起,在唯一的光下只投落下黑色,明晃晃地,即便是被空洞的掌欲盖弥彰了视野,此刻他也能说出那些液体,那些尸首的归处。

哈哈哈... ...呀,还真是浪费了很多好茶啊。不,现在或许不是该笑的时候,莺找回这里来了吗?

这是何时被遗忘的记忆吗。哈哈哈,啊,老爷子不长记性,又笑了呐。嘛,但或许这些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像是洞悉了莺鸟的神色,明月微笑着开口,只是有些可怕的梦魇,参与者不过是你我罢了。

扬起的马蹄上所驾驭之人不是一目了然了吗?从开始真相就已是穷图而匕见,那高悬于天的弯钩之月,永远的初三夜,漫地堆叠的尸骨从未盛开过遍野的燕子花,那枯竭的荒芜连莺鸟都不为之落唱。啊啊,这是理所应当的,那莺鸟之喉,不便倒坍于这无数白骨中吗?那累累白骨所要阻碍的,那流脓躯壳以发泡之刃也要切杀的,不便是身前的存在,吗?

他在乎那人身份是否吗?他并非是纠结此细节的刃。明朗的真相大白之际,他又怎会不清楚他握刀的缘由。于是他又一次握紧了那把刀,只是三日月不同以往再挥出那利刃,只是轻轻开口了。

只要我还是三日月——只要我还具备这样的身份,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的。无用的牺牲不必——再为了已死之人而发生,哈哈哈,那么,麻烦你了,带他走吧。

这个空间内响起了熟悉却又迥然不同的脚步声。他被送入染着熟悉皂角清香的怀抱,但却遏制不住呕吐的冲动。

我拦不住他,他要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会知道的。

哈哈哈,这样啊,还真是辛苦你啦。

哼,那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好好丈量的!——你这老爷子,到底为什么... ...

哈哈哈,刀剑的横纲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吧。

那是自然——不要给我转移话题!你是觉得他没有能耐接受这种事情吗?为什么一定要逼迫他忘记!

因为一个错误而重复无数次错误。老爷爷不想再看见因为这具身体的错误而让他再死在我面前了。他张了张唇,这句话终究没有对着大包平出口。暧昧,矫情,若换成是他他当然也会这样做,若下定决心落下刀,便是要彻底斩断污蔑此身,此刃,此荣耀的过往吧。不,或许会有些不同?不过是彼此以自己的方式希望再挽救些什么。这流下的血能洗去蒙昧记忆的阴霾,换取更多十年的休憩,更多刀刃避免弯折发泡的命运话——

他的眼中也曾饱满充盈,只是月圆终有亏缺,抹去雾霭后烙印在眼底的却并不是极致的色彩。三日月收紧那曾触碰岩冰的掌,无尽的血自那穿透的空洞中汩汩淌下。

带他走吧。三日月不再笑,趁着我还是我——这话他咀嚼一番终于也未出口。他仅仅道。不要再让更多的刀碎在我面前了。

... ...哪怕莺放过你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他失败的,未来便由我来做!

是吗?哈哈哈真可靠啊,那他就拜托你了。

自顾自地说出这样的话——你这老爷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痛——

因为是莺,他不会太痛的。

他只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对话,与衣摆扬动时的猎猎声响,便夜半惊醒。大包平静坐在他的床边,适时地将水杯递上。待大包平问起,他伸手抚向胸膛的位置。的确,本以为需要以多少鲜血疮疤眼泪才能缝补起的缺口,但却仅仅是在记忆的消弭与时间的抚平下,这颗心脏便再次跃动了。他摇摇头,他仅仅是摇头。没事的,大包平,我没有那么痛。

三日月不会说错。他不会看错,俯瞰人世间气节变换的春莺,怎会因十五日轮换的月缺而苦痛呢。他的痛不会长久,只会逼迫他继续握住刀。意识自那弯钩的月下抽离那瞬,他做了什么?

他最后仅仅是放手,拍了拍三日月的小臂。鲜血透过华美的衣衫浸润他掌心的每一寸纹路,将那些不甚明晰的三道深刻掌纹以赤色一寸寸涂抹,流动的血仿若胸膛中跃动脏器的脉搏,喧嚣,对死人喧嚣出生的弧度。

那时的三日月应该是什么神色?

『要保重啊。』

这句话究竟是谁对谁说出的口?自那夜以后,他再也不做梦,再也不看见三日月。他逼迫下握紧的刀,终究是不再对三日月出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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